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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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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過二更,湖陽夫人與湖陽君一前一後地回院落屋舍。湖陽夫人如今依然不出門交際, 她出門, 也不過是見了見長女成宜嘉, 問了問女兒最近狀況。回來時,夜幕已沈。

過院門, 繞曲池, 行在烏闃長廊上。

即要推開舍門後, 斜後方的青藤繞匝處, 突有一柄寒劍向湖陽夫人的背後刺來。夜色中,寒光冷冽, 猝不及防, 湖陽夫人背對著那劍, 自然毫無察覺。

卻是湖陽夫人身後的湖陽君突然出手,他一手拽過湖陽夫人的腰, 將人向後拉扯, 和那柄刺來的劍錯開。同時湖陽君另一手果斷按在腰間劍鞘上, 輕輕向外一勾, 一把劍立時出鞘!

三尺秋水明月夜!

寒光照人眼!

“哐——”

兩柄劍擦在一起, 火星從劍鋒處一路向下擦出,照亮了為戰的二人眼眸。

一眼神沈穩,瞳眸壓下,帶著歲月磨礪過的滄桑痕跡, 乃是湖陽君。

另一雙眼清亮如星辰, 弧形極好, 眼眶卻微微赤紅,眸中布滿血絲,乃是……湖陽夫人似訝,又不是太訝:“公子翕?”

湖陽夫人被自己的夫君拽到後方,她觀望著湖陽君和公子翕盡出招數。範翕出手淩厲狠辣,殺氣重重,招招欲致人死路。湖陽君打鬥招式則雖然沒有殺氣,卻精簡古樸,幹脆利索。這二人對招數十,竟沒有分出輸贏。

終是範翕身體不曾養好,他攻湖陽君命脈時氣息忽的一弱,而湖陽君正是立時抓住這個機會,本平平無奇的招數忽然變得肆意起來。湖陽君加快手中劍招,逼得範翕後退。

而範翕面無表情,刻意露了一個破綻給湖陽君。局勢瞬轉!

兩人電光火石地一路打鬥,待“叮”一聲,二人手中的劍同時停下。湖陽夫人看去,見二人的劍都停在了對方脖頸三寸前,不分高低。

這時,姍姍來遲的衛士們才提著燈籠匆匆奔來:“主君,夫人!發生何事?是否……”

湖陽夫人笑道:“待你們察覺,我早就命喪黃泉了。罷了,下去了。”

衛士們看向那與湖陽君執劍相對的少年郎君,略有遲疑。但是湖陽夫人再望了他們一眼,衛士們就低著頭下去了。

湖陽夫人這才望向範翕:“公子翕,你來做客?請進吧。”

範翕漠然道:“我是來殺你的。”

湖陽夫人已經進了屋舍門,她一點也不管身後仍警惕提著劍的夫君和公子翕,只笑盈盈:“我看你不像是來殺我的,殺我豈會在我的底盤動手?我看你是來找我算賬的。”

身後範翕不語。

湖陽夫人漫然道:“那就進來吧。怎麽說,你也叫我一聲‘姑母’啊。如今卻鬧得這般生分。”

範翕盯著湖陽君,慢慢收回了自己的劍。他心中充滿了怒意、恨意,卻還有幾絲極淡的微妙感。他每次見湖陽夫人,總有一種被對方看穿的感覺。他弄不懂這位夫人——若說她仇視自己,可她幫著他勸服了於幸蘭退親;若說她是向著自己的,但她對玉纖阿說出了兩家的仇恨。

範翕跟隨湖陽君,慢慢進了屋舍。

湖陽夫人端坐,湖陽君坐在夫人旁邊。二人皆看向範翕,湖陽夫人婉婉笑一下,眼中幾多無辜:“看來玉兒果然向著你。她告訴你我和你父母之間的恩仇了?難怪你急匆匆想殺我。”

屋中點亮了竹篾蓮花燈,昏昏的光照鋪下來,濃重的陰影疊加在立在舍中空地的範翕身上。

他向湖陽夫人看來。

湖陽夫人恍惚中,看他高挺鼻梁,看他緊抿紅唇……她好似看到了昔日周天子的影子。

但她很快回神,因她看到範翕秀長的眉眼,細致清雅的面容輪廓……她又在範翕身上看到了昔日虞夫人那般讓人驚艷的美。

看範翕冷聲開口:“因我父母鬧別扭,您夫君被害死,還弄丟了女兒。這事我有猜到過,因我母親對您有愧。但這是我父王造的孽,是命運的捉弄。之後你們與我父王反目,在多年後報覆,將洛邑賣給了齊衛兩國。齊衛兩國得勢,害死了我母親,也害死了我父王。”

“害我落到了今日這一步。”

“雖說因果循環,報應不爽。但在你們的恩怨糾纏中,我母親何其無辜,我又何其無辜!怎能因為我母親要離開我父王,導致了後面那些事,就怪到我母親身上?怎能因我父母之仇,就讓我失去了泉安,失去了母親?”

湖陽夫人垂目。

她低聲:“虞夫人的事,我聽說了。我很抱歉。我確實是與你父王置氣,家國之事,一旦扯入私人恩怨,便沒有什麽無辜之說。我很抱歉誤傷無辜,但是我的選擇一直如此。”

她心思之沈之靜,讓範翕想到了玉纖阿。

範翕盯著湖陽夫人在燈火中幽暗的眉目,恍惚出神。

聽湖陽夫人問:“那你是要如何?和成家結仇,報仇麽?”

範翕輕輕搖了下頭。

他不能那麽做……其實成家不是最可恨的,成家是在報覆。他始終最怪的,是齊衛兩國。

範翕目中紅血絲冷戾,他握緊劍問道:“我看夫人也不是全無抱愧心,我聽玉兒說了,那越國薄氏也在其中摻了一腳……夫人已經全部清楚了,夫人既然已經報仇了,為何仍阻攔我和玉兒在一起?”

範翕手中劍指對方:“我可以為了她忍耐,為何夫人不可以?”

他已完全不叫對方為“姑母”了。

湖陽夫人若有所思地盯著範翕。

範翕面上沒有表情,雖一副貴公子的扮相,周身氣質卻是陰冷得,眼底是赤紅的。

範翕聲音沙啞:“回答我!”

湖陽夫人慢吞吞地開了口:“你已經知道了這些,還想與我女兒在一起?”

範翕怒:“為何不?我與她是我與她的事!我已經解決了那事!她本就該與我好,與我在一起。於幸蘭插一腳我忍了,可是你們成家也要阻止我們!我可以放下對你們的仇,我可以不計較,你卻是怕我會反悔?”

湖陽夫人淡淡一笑:“二郎怕你反悔,我卻不怕。我好歹也曾是一國之長公主,豈會懼怕你一個黃口小兒?”

範翕目中瘋狂之意肆湧:“那你為何反對我與玉兒!”

湖陽夫人擡了目,她眉目精致秾麗,擡起時,有驚心動魄之美浮起。她說:“我反對你和玉兒,並不為仇恨。”

範翕怔住。

湖陽夫人站了起來,道:“範飛卿,玉兒是我親生女兒,但是對她,我完全不熟悉。我小心翼翼地討好這個我從未養育過的女兒,連她的姓名,我都仍讓她叫‘玉纖阿’,不讓她改回成家的姓名。我缺失了十六年,我如今只想好好補償我女兒,讓我女兒後半生,大半輩子,再不用吃十六歲前的那些苦。”

她盯著範翕:“我要為她找一個最愛她,最疼她,最適合她的夫君……”

範翕聲音暗啞,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:“我愛她如性命,愛她勝過愛我自己。”

湖陽夫人微怔,向他看去。

連一直閉口不言的湖陽君都怔然,擡目向這個郎君看來。

範翕幽幽靜靜地立在人前,陰鷙又雋冷,烏睫濃黑,目底蕭瑟。他如同冬日單薄細碎的花葉般,甫開即落,可他說“愛”時,眼底那因愛而起的瘋狂和淒然,卻讓人震住。

範翕淒聲:“我願愛她,獻出性命也在所不惜。這世間不會有人比我更愛她。”

湖陽夫人道:“但這並不夠。”

幽火搖晃,範翕向前一步,手中劍挑起了帷帳,他厲聲:“哪裏不夠?!”

湖陽夫人氣勢壓根沒有被他壓住,連湖陽君都即刻站起怕範翕會動手,湖陽夫人卻穩穩立在原處,目中淩厲色起,聲音高揚起:“這遠遠不夠!”

“我的女兒,不是只要愛就可以!你和於幸蘭許了三年之約,你就讓我女兒和你一起吃苦吃整整三年麽?”

“你看你現在有什麽?失去了齊國,你又打算攀附誰?你不會是想著來攀附我成家吧?我弟弟的兒子,沒有這般沒骨氣!你為了退親,現在什麽也沒有,你就想以這樣的狀態娶我女兒?”

“自然,夫妻情分,我希望我女兒嫁給一個她喜愛、那人也喜愛她的人。但是只有喜愛,是不夠的。我是不會放我女兒跟著你,跟著你受人唾棄。就如那現在被囚禁的範啟和他夫人一樣——”

湖陽夫人手高高擡起,長袖劃開一道長弧,指向遙遠的先周太子被關押的府邸,她聲音發寒:“你要讓我女兒和祝吟一樣受盡委屈,百般求全,和你一樣被人監視被人關押?絕無可能!祝吟那般委屈犧牲求全的愛情,我敬佩,但我決不允許我女兒那般為你犧牲!”

“她不許跟著你吃苦!決不許!”

湖陽夫人厲聲:“範翕,你聽清楚了麽?!她絕不能陪你受罪!你縱是要娶她,也風風光光地讓她嫁!提親說媒定親,這些環節一樣都不能省,一樣都不能簡單!我是要我女兒出嫁去風光無限的,不是讓她如女奴一樣受罪。你聽明白了麽!”

範翕楞楞地看著湖陽夫人。

良久,他喃聲:“所以……才是三年之期麽?”

湖陽夫人眸中一動。

看範翕望著她:“於幸蘭要我等三年,是夫人你誘她提出的要求吧?夫人,你不愧是……玉兒的母親。”

只有這般心機深沈、意志堅定的女人,才能生下玉纖阿那樣的女兒。

原來姑母是這樣一個人。

原來姑母並不只是在外人面前表現出的那般愛玩愛笑的女君。

範翕垂下了眼,輕聲:“我只是不舍她丟下我、不要我,我並不舍她與我一起吃苦。”

他昔日見她從軍時面容清減,已心如刀割。

縱是他今日心緒已不如往日,玉纖阿依然是那個讓他魂牽夢繞、讓他嘗盡揪心之痛的女子啊。

範翕靜靜道:“我只是擔驚受怕,只是魂不守舍,只是心中多疑……她一日不嫁我,我一日不能安心。”

且照他看來,玉纖阿的婚事,根本不可能像他這樣解除得順利……

——

深夜霧濃,掩著枯枯櫻桃樹,而閨舍冷燭光,幽幽照著一方畫屏。

如此深夜,玉纖阿並未睡去,而是在屋中踱步緩行。她清淺纖瘦的影子拂在屏風上,燭火的光將屏風上的影子拉長。夜裏清風四散,葳蕤翠帳後,女郎抱臂踱步,面容鮮潔,如霜似雪。

玉纖阿並不知此夜範翕提著劍就去找湖陽夫人了。

她心事重重,夜不能寐,只是因白日她告訴範翕一個故事後,範翕也告訴她,說他與於幸蘭要退親了。

範翕沒有明說,但是玉纖阿多慧,且範翕也不是刻意隱瞞她。她稍微一試,範翕順水推舟,玉纖阿試出了一個答案——於幸蘭讓範翕三年內不能娶她。

時日本無妨。

有妨的是範翕的心病。

玉纖阿如今已經不是昔日那個無父無母、只能依靠公子翕的可憐女郎。而範翕卻比當日的多疑,更為敏感。他懼怕三年之期,遠勝於玉纖阿。因他了解玉纖阿是什麽樣的人——

愛權愛勢,勝過對她自己本人的在乎。

範翕郁郁寡歡,夜不能寐。他擔心變數,擔心她不要他,擔心他退了親後,勢必遠不如昔,玉纖阿無法等他那麽久。

玉纖阿在寒夜中怔然,想著範翕。

想著他靠在她懷裏、渾身發冷、面容冷白的模樣。

範翕被她逼入絕境,為了她,連親事都退了。可是玉纖阿依然不能讓範翕放心,當範翕一心報仇的時候,竟還在對玉纖阿患得患失。

玉纖阿閉目,眼皮下眸子跳躍。她心裏一個模模糊糊的主意在生成,厲色在心中穩穩向上浮起——

範翕已為她犧牲如此之多。

她也該為他犧牲一次。

她要安範翕的心。

她要範翕對她放心!

——

玉纖阿終是約了姜湛見面。

此前她已和姜湛說過退親之事,姜湛無話可說,只懇求她再想想。而現在玉纖阿心意已決,再次約姜湛見面,抱歉地說起自己和範翕為姜湛添了麻煩。

二人相約於郊外一苑,玉纖阿欠身行禮道歉時,姜湛怔怔看她後,苦笑不已。

姜湛道:“我本以為你多想兩日,會想通你我才該在一起。”

玉纖阿道:“是我不好,將公子卷入此事。”

姜湛問:“他不過是比我先遇到你,你看他如今光景……他退了親,這滿大衛天下,可還有他的立足之地?你竟選這樣一個人?玉兒,我以為你聰明十分,可怎在婚嫁上如此糊塗?”

玉纖阿擡了目,目中盈盈若水。她輕聲:“公子,聰明不聰明,與情與愛,是無關的。”

她微笑:“也許先遇到公子,我也會喜歡公子。但是飛卿帶給我的感覺……他打動我的地方……我想無論是過多久,無論是我到底何時遇到他,都是改變不了的。即使我先遇到公子你,待我再見到他,我依然會愛上他。他是不一樣的。”

玉纖阿喃聲:“也許愛,本就是讓人不可置信的吧。”

姜湛許久無話。

他看到玉纖阿提起範翕時面上輕軟柔和的神色,眼底那若有若無的笑意。玉纖阿是文靜嫻雅的美人,是那類古畫中才會有的憑欄扶窗、目中染愁的絕世美人。這樣的美人,提起範翕時,眼中的愁緒都不再有了。

姜湛仍是不甘心,他分明已經打動過玉纖阿……他問:“他到底哪裏比我強?我當真一點機會也無?”

玉纖阿向後退兩步,打量著姜湛的面容。

她輕聲:“他其實是不如公子你的。他脾氣很壞,控制欲強。他平日看著溫柔,私下卻總是在生悶氣。他氣性大心卻小,斤斤計較。他身份現在也不如公子這般光風霽月,他還會偷偷對我撒謊,讓我為他傷心。他是皮相好,但皮相好又不能當飯吃,還會讓人心軟原諒他……他不如公子的。”

姜湛問:“那你為何不選我?”

玉纖阿垂目:“公子樣樣都好,公子只有一樣不如他。”

“公子不是範翕。”

姜湛怔住。

他望著玉纖阿,始目中黯黯,覺得自己輸得這般慘。他樣樣好,脾氣也好性格也好,對玉纖阿也不錯。他只是不是範翕。只是不是範翕,玉纖阿猶豫來猶豫去……她還是選範翕。

她或許也曾對姜湛動心。

她也曾對姜湛露出笑。

也曾心軟地答應他的求嫁。

但是前提是範翕不存在。

當範翕出現,當範翕出現在玉纖阿的視線中……不管玉纖阿身在何處,玉纖阿都會忍不住向範翕看去。她不管身在何處,她都會被範翕吸引走目光。

姜湛閉目,滿心頹然,始覺得他輸了。

罷了罷了,強求不得。他總不能如於幸蘭那般要死要活,非要留下玉纖阿吧?

那也太卑微了。

——

然玉纖阿和公子湛的退親,沒有這般容易。

姜湛滿心頹然喪氣,進宮向衛王後解釋,說自己和玉纖阿的婚事取消。

衛王後冷聲:“取消?你們二人,在拿我開玩笑麽?滿朝文武都在等著看,我消息已經放出去了,你說取消婚事?絕不可能!”

姜湛怔住。

他有些不解:“我已告訴母後,我並不喜愛玉女。我已不喜她,為何母後仍要辦婚宴?”

衛王後垂目盯著他,微微放軟語調:“湛兒,是我昔年太寵愛你,放任你游山玩水,對政務一竅不通。你父王還在盯著玉女,你父王後宮中的美人夫人們,都在盯著我。若是我任由你們解除了婚姻,我便淪為一個笑話。我在朝廷中的話語,也不再是一言九鼎。我若是讓你們解除這門婚約,成家就要被你父王拉攏去。這是絕無可能的。”

姜湛楞楞地看著王後。

他實在不懂:“母後,這天下是我父王的,你為何要跟我父王爭權?齊國在衛王朝是有話語權的,你何以要處處壓父王一頭?”

衛王後道:“這卻是不怪我。怪你們姜氏宗親,厲害的人物沒有幾個。偏偏我們於姓的,厲害的人卻太多。能者多勞,既然齊國有這樣的本事,為何要讓權?這天下已經是你父王的了,但是齊國為了得到這個天下,也犧牲了很多。我必要為齊國爭權,我的王後寶座,才能坐穩。”

姜湛道:“母親你的地位一直是極穩的!”

衛王後道:“你懂什麽。若有人能取而代之,你父王巴不得拉下我。我不會給你父王這個機會的。所以在朝廷上,齊國必須有話語權,必須有臣子支持我,站在我後方。而不是迫於你父王的威信,來孝敬什麽王後。”

姜湛頭痛,他說:“……我只是想與玉女退親而已。”

衛王後冷笑:“我說了,絕無可能。湛兒,是你昔日說你喜愛玉女,我才為你定下了這親事。但是婚事不是任由你玩笑的。此事你不要管了。縱是你不喜歡玉女,婚後母親也會幫你納取你喜歡的女郎。你是我的幺子,我不會委屈你的。如今,你只靜待成婚便是。”

姜湛愕然。

他從來沒想過,他的權衡被母親利用,他和玉纖阿的婚姻淪為父母爭權的工具。如今他和玉女成不成婚,已經不是他和玉女解除婚姻的事了。

這是王後和天子之間的權力博弈。

是他父母不見血光的廝殺。

姜湛頹然垮肩,未曾想到自己那對昔日恩愛的父母,會成今日這個樣子……

——

姜湛抱歉地將事情告訴玉女,他沒多說別的,只委婉說王後不同意他們退婚。姜湛覺得對不起玉纖阿,反是玉纖阿轉頭來安慰姜湛,讓他不要著急。

玉纖阿本人並不慌亂。

因她已提前猜到了這個結果。

對於她要退親,範翕一直若有若無地欲言又止,成家對此不管不問。範翕欲言又止也罷,成家不管不問,可成家分明是希望她和公子湛成親的,然而成家卻不來勸她……顯然成家認為,她是很難退親的。

也許在成家眼中,玉纖阿無可奈何地嫁給公子湛,婚後二人幸福美滿,玉纖阿就會忘掉範翕。

而在範翕眼中,玉纖阿無法解決她的婚姻,範翕想出手幫她解決。只是礙於對玉纖阿的懼怕,範翕沒有開口,或者說……範翕在等著玉纖阿自己解決不了,回頭向他求助。或者,玉纖阿軟下身段求範翕,讓給範翕一些好處?

玉纖阿面容沈靜,她已將此事思量來去,她想應該有其他的法子。容她再想想……

——

玉纖阿近日是有一些麻煩的。

衛王朝的姜氏宗親在尋她麻煩。

因九夷和談使臣回來告狀,姜氏宗親才知道那宗親公主,仍是被派去和親。當日衛天子明明承諾的代嫁女郎玉纖阿,被認回了成家,並沒有去和親。且到了今日這一步,九夷使臣已經見過了和親公主的面容,宗親自然無法讓玉纖阿取而代之,重新代嫁。

且據和親公主親口所說,她是被餵了藥,什麽都不知道,昏昏沈沈下被送上了馬車。她醒來時見到九夷使臣,都要嚇哭了,根本不知道這是怎麽發生的。

必是有人在中間做了手腳。

而姜氏宗親分明認為,這個做手腳的是,必是幫著玉纖阿的人。

宗親公主被派去和親,公主的父母得知後暴怒,嚎啕大哭,進宮就向王後告狀。先前還支持他們的王後,此時反而漫不經心地安撫他們,說玉纖阿要和公子湛成婚,請他們忍耐。

然——如何忍耐?

自己的女兒成為了犧牲品,那個本該代嫁的玉纖阿,卻能風光嫁人!如何能忍!

隨著玉纖阿和公子湛的婚期將至,玉纖阿也要進宮向王後請安。王後對她淡淡的,而玉纖阿自然也懶得討好王後。王後喜不喜歡她,她都無所謂。玉纖阿拜過王後之後,被領去後宮休憩散步。

沿著湖水慢慢行走之時,玉纖阿仍垂著目,思量著該如何退親。

突然,前方行來了一個女郎。想來在宮中出現的女郎,不是公主也是王姬等尊貴之人,玉纖阿退後避讓,那女郎卻攔住她,挑釁十分:“站住!”

玉纖阿擡目望去。

女郎冷眼打量她:“生得果然不錯。就是你讓玉嬈妹妹去和親的?玉嬈妹妹本來不用和親,都是你的錯!不知你給王後天子吃了什麽迷魂湯,他們竟然還讓你嫁給公子湛!太可笑了!”

玉纖阿柔聲問:“女郎是……?”

旁邊宮女小聲勸玉纖阿忍耐避讓,說這位女郎,是一個公主,平時就驕縱跋扈,脾氣任性。這個公主恐是聽人吹了什麽風,就來找玉纖阿算賬。對這種沒腦子的公主,聰明人自然是能避讓就避讓。

玉纖阿卻眼睛微微一頓,一個主意湧上了心頭。

她問這個公主:“和親不和親是天子和王後說了算,你找我有什麽用?定是不敢與王後叫板,才來欺負我?”

公主頓時:“你!”

玉纖阿身後的宮女著急:“女郎少說兩句。”

那公主:“少說什麽少說?沒聽她瞧不起我?你叫玉纖阿是吧?你還敢不服氣?我玉嬈妹妹的一生都被你毀了……”

玉纖阿溫聲:“這話可笑。各家性命,旁人怎能毀。公主若是姊妹情深,自己去代嫁呀。何必拉著我?我又不認識你的玉嬈妹妹。”

玉纖阿素來伶牙俐齒,她常把範翕說的無話可說,小小一個公主,又豈能說得過她?那公主火冒三丈,看玉纖阿仍是清清涼涼、溫溫柔柔。玉纖阿擠兌了她幾句,轉身便盈盈而走。

公主卻氣得無法,沖向玉纖阿:“我與你拼命——”

湖水波光湛湛,金色陽光融漿般流轉。

“噗通——”

“噗通——”

兩聲落水聲漸次響起。

侍女們腿軟,已經嚇得面無人色。

一下子,宮中人仰馬翻:“快、快!救救兩位女郎!”

“向王後稟報!”

這卻是糟了。

這位公主來宮中做客,那先前和親的父母也在。聽說玉纖阿推了公主落水,再加上和親之事的矛盾,那和親公主的父母火冒三丈,嚴厲要求王後定要懲罰那個玉女。

兩位父母聲淚俱下:“她不過是一個野丫頭,不知怎麽好運被成家認了回去。卻不將我姜氏王族放在眼中。王後若不嚴懲,我姜氏日後如何立威於天下?”

王後沈思。

——

衛天子這時正與範翕在一起。

範翕和於幸蘭退了親,就來宮中向天子請示。

天子嘆氣一聲,想到範翕和於幸蘭退了親,自己家中那個母老虎,自己卻全然無法……天子問範翕:“日後,你打算如何?”

範翕正要回答,外面小宦官氣喘籲籲來報:“陛下,不好了!宗親們全都來鬧事了!要陛下給個說法!王後讓陛下趕去鳳棲宮,說有大事商量。”

天子怔住:“什麽?”

宦官答:“玉女和一宗親公主在王後宮中吵了架,玉女和那位公主落水。先前和親公主的父母正好在王後宮中,王後拿不定主意……如今宗親全來堵門了,吵嚷著要說法!”

天子聽得一個頭兩個大。

立時拂袖:“簡直胡鬧!”

他焦頭爛額,登時負手出宮。範翕眸色一沈,跟在天子身後。天子也顧不上問範翕跟來做什麽。

而等衛天子和範翕一起趕到入殿時,擡目,只見眾人在宮殿中吵嚷,殿正中只立著玉纖阿。面對千夫所指,玉纖阿面容雪白,卻沈穩無比。

範翕擡目,看玉纖阿向前行一步,她長袖絡繹縱起,向下對王後而拜——

“妾身願自囚以謝罪,平宗親之怒,望王後成全。”

殿外醒來的天子和範翕怔住,殿中撐著額頭頭痛地王後撩起眼皮。

王後問:“如何自囚?你是何意?”

殿外宦官報喝聲高,眾人都知是天子來了,紛紛讓路。玉纖阿聽到了“公子翕到”,她回首,衣袖縱橫,與範翕對視一眼後。她款款長跪——

“妾身願以心為囚,以身為牢,自囚於楚國丹鳳臺,三年為期,平宗親之怒。”

“望陛下成全,望王後成全……”

就此囚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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